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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人的自主也应被社会尊重

南方都市报  张仁望

 


上世纪 80年代末期,曾梦想做战地记者的黄雪涛最终与希望她读管理专业的父母妥协,放弃被认为是高风险行业的新闻专业,折中选择了法律专业。

1987年至今,黄雪涛在深圳呆了25年。

2006年之前的近20年,黄雪涛赶上了深圳改革开放最热闹的年份。除了求学4年,她一直在做上市、资产重组、破产等方面的非诉业务,每天都要面对国际司法领域的冲突。

2006年,黄雪涛开始接触精神病人强制收治议题。20104月,黄雪涛创立衡平机构并担任精神卫生项目负责人,全身投入NGO领域。当年10月,该机构撰写了中国民间第一份精神病收治调查报告,直指精神病收治在制度上的八大缺陷,是造成该收治不收治、不该收治被收治乱象的罪魁祸首。

短短6年多时间,精神病人权利保护由敏感话题发展为街头巷议,黄雪涛和她所在的机构功不可没。他们的工作,更是直接推动了中国《精神卫生法(草案)》的修改,精神病人的拒绝住院权、国家责任等被纳入其中,素有小宪法之称的《刑事诉讼法》修改也采纳了他们的意见,为面临强制医疗的精神病人提供法律援助。

去年,作为全国唯一一家专门倡导精神病人权利的机构,通过和反歧视项目合作,衡平机构获得由南方日报社和中山大学合颁的南方致敬·年度公益组织奖,同时获得该奖项的公益组织仅4家。

投身NGO的偶然

采访前,摄影师询问黄雪涛:你希望把自己拍成什么样?

 能不能把我拍得温柔一点?一直从事律师工作的黄雪涛和摄影师商量。

刻板印象里,律师常常是能言善辩的代名词,黄雪涛也是如此——她常常直言不讳地表示,吵架就是她的特长。

自从投身NGO,黄雪涛就开始积极改变自己的公共形象,以前常常穿黑色套装的她,现在的穿衣风格很柔和,越是重要、严肃的场合,黄雪涛越会选择穿裙子。

在微博上,很多粉丝给她的评价是有亲和力——黄雪涛的这种改变与其说是被迫,不如说是主动为之。正如她一直强调投身NGO并非主动为之,但不难发现其背后的自身驱动力。

成长于东莞的黄雪涛,从小受香港电视的影响,从青春期开始,我就在思考社会转型,看到开放社会的种种细节,对新闻自由和司法独立有强烈的认同感

四年的法学专业训练,让黄雪涛觉得,法律的美妙之处值得追求。法律中的自主权也就是通常意义上说的尊重个体的尊严和自由,一直是我的敏感点。投身精神病人权利保护完全是机缘巧合,因为它恰巧就是自主权的边界,存在严重的制度缺陷。黄雪涛说。

2006年,为一家寺庙做法律顾问的黄雪涛偶然介入轰动全国的邹宜均被家人强送精神病院案,在邹宜均住院的3个月中,黄雪涛一边想办法帮助邹宜均飞越疯人院,一边研究精神病议题,自此,黄雪涛与精神病结下不解之缘。

 在这3个月时间里,对于精神病议题的整个系统,包括经济、立法、文化、家庭结构、精神病污名化等,我都想得非常通透。不过,当时的黄雪涛并不想自己做这个议题,她给自己的定位是顾问——提供智力支持。

之后两年,黄雪涛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选来操作精神病议题。一直到2009年,依然没有合适的人选,而《精神卫生法》出台在即,强烈的使命感让黄雪涛意识到,必须有人推动立法变革

在多名NGO朋友的帮助下,20104月,倡导精神病人权利的非营利机构——衡平机构在深圳成立。

务实的技术控

黄雪涛解决冲突的能力常常令人惊诧。衡平机构成立后,她在众多案件中游刃有余,一个个被强制收治的人在她的帮助下,成功化解危机。

 技术控是黄雪涛给自己贴的一个标签,在她看来,法治不是空洞的概念,法律工作者要提供的则是技术解决方案。

2011年,身陷精神病院4年后成功逃离的徐武在广东电视台大院内被掳走,黄雪涛在舆论最风起云涌的时候介入该案。当舆论对武汉狂轰乱炸的时候,黄雪涛甚至还从武汉专门抽出一天时间回到深圳,去香港参加一个早已定下的学术会议。

黄雪涛的自信,来自其近20年的商业律师经验,这也练就了她对于法律这门手艺的信心。商业律师领域充满创新的机会,这为她进入公益领域奠定了基础。

1993年介入国际商业信贷银行有限公司的破产案,到2001年退出,她是唯一做到最后的法律工作者,和她合作的是人民银行官员、外国银行家、会计师。当时,这一跨国银行破产案件由开曼群岛大法院受理,彼时的中国与开曼群岛没有签订国家间的司法管辖协议。黄雪涛通过一纸由债权人和债务人签订的协议,直接突破司法管辖困局,达成双赢。

 法律就是在设计共赢的方案,特别好玩。教科书里没教,也没有人告诉你律师是什么样,所有的工作都是创造性、建构性的。黄雪涛说。

被大多数律师认为枯燥无味的合同起草,在自称制度审美爱好者的黄雪涛看来,就是在进行制度设计。每次帮助当事人起草合同,就是在构建一个框架。你心中的图像不一样,构建起来的图景就不一样。

正是这些经验,让黄雪涛对案件如何解决早已心中有数。最后,徐武被成功解救出精神病院,其操作路径和黄雪涛之前预测的基本一致。

成长中的公民

再过半个小时,罗湖口岸往香港的通道就要关闭。在罗湖地铁站一家咖啡厅里,刚刚从香港的一个学术会议上赶回来的黄雪涛,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法学院副教授黄卉面前坐定。讨论了多个核心问题后,黄雪涛又匆匆赶去香港。

这样的场景,基本就是黄雪涛工作的常态。在微博里,黄雪涛自嘲,本是宅女一枚,却始终拖着行李走在路上

黄卉,与衡平机构有深度合作的专家中的一员。自从衡平机构成立后,国内顶尖的高校、律所甚至医学界,都有人慕名而来,加入该机构成为志愿者,或者干脆直接和衡平机构合作。

慕名而来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衡平机构的工作人员,拥有中国政法大学中欧法学院国际法——欧盟法硕士学位、现在该机构担任研究员的陈博坦言:黄雪涛让我看到了一种可能,在这个领域,已有先行者。

衡平机构的另一名研究员,拥有武汉大学国际法学硕士和香港大学人权法硕士学位的刘佳佳,入职已两年,推动立法变革和点滴推进个人权利边界的成就感,让她选择继续为该机构服务。

共同的价值追求、对于公民责任的承担,让这个团队的工作人员、志愿者以及其他合作者走到了一起。

 每个公民不一定直接行使投票权,但我们的每一个状态、愤怒甚至沉默,都是表达。别说对现状可以不负责任。更多人具备公民意识,用公民的方式去做公民的事情,我们的社会就会更有空间。黄雪涛说,在当下的社会,大家普遍有无助感,这源于个体的碎片化、分散性,她试图通过机构化的渠道去持续、专业、理性地解决问题,公民自治秩序很重要,靠我们自己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不要自我受限,民间能解决的问题比已经做的多得多。黄雪涛说。

对于公益法律行业的未来,黄雪涛充满信心。在她看来,这个行业不仅有很大的社会需求,而且能够看到成效,能看到它成功改变一些东西,而且资源是可持续、可循环的,各类专业人士也会越来越多

对于精神卫生项目的发展,黄雪涛早有打算。在一份由机构成员共同讨论完成的计划中,黄雪涛希望出现以精神病人身份做倡导的人。机构成员还拟定了9个目标,其中在公众参与一项,希望未来5年有2000人专职从事精神病人权利保护、5000名志愿者清晰地理解和认同他们的使命和目标。